第四十五回:郧县、郧关、郧阳称名考略1 

关于“郧县”、“郧关”、“郧阳”称名之研究,十余年来,一直是十堰学界一个十分热门的话题。大多为一些郧籍学者心怀桑梓之情,纷纷著书立说,推陈出新,顿成繁华似锦,硕果累累。这个《追根溯源话郧阳》,那个《引经据典话郧阳》,又有《物华天宝话郧阳》。你作《郧县……辨考》,我作《……“郧”字的考辨》,……,纷至沓来,几可车载斗量。这既充分说明郧籍学者对故土挚热爱恋的情有所钟,亦充分彰显出十堰学界之自由学风。笔者因一时兴之所至,觉得有作一番系统考察的必要。在评述多家观点之余,间或参以己意,予以评说,以备赏析、便览。

一 “郧县”称名考略

以笔者之孤陋,关于郧县之“郧”字称名,十堰学界之探索归纳起来,有以下七种意见。

(一)本地土著说。此种意见认为:今之郧县人,自古以来即祖居其地,古之“郧子国”,在今郧县地。此说起源甚早,流布亦甚广。《水经注·沔水》云:

“(沔水)又东迳郧乡南”、“汉水又东迳郧乡县故城南,谓之郧乡滩。县故黎也,即长利之郧乡矣。《地理志》曰有郧关,李奇以为郧子国。晋太康五年,立以为县。”

这个李奇大概是此说的最早代表人物。赞引此说者甚多,如清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谓:

“郧县,古郧子国,汉为郧关,属汉中郡长利县地。建安末蜀先主封申躭为员乡侯,即此。晋太康五年立郧乡县,属魏兴郡。”

又如:《大清一统志》、《陕西通志》(清)、《中国古代社会新研》、何光岳《楚灭国考》……等,此不备引。

然力主郧县之“郧”为安陆“郧子国”者似更为有理有据。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于“郧”下说谓:“汉南之国,从邑,员声。”段玉裁注谓:“今湖北安陆府城即故郧都也。汉水自西北而东南,德安在汉水,北而云汉南者,汉之下游地势处南也。”

晋杜预为《左传》研究之权威,亦早已指出本地说之非:“郧国在江夏,云杜县东南有郧城。”近人杨伯峻为继杜预之后又一《左传》研究之高峰,海内外公推为泰斗级权威。杨先生据《括地志》、《元和郡县志》等断定:“在今安陆县,恐今安陆县一带皆古郧国。”此说一出,似乎一锤定音,遂成学界共识。《中国古代历史教学参考地图集》标识从此说。

(二)云阝(郧)国南迁说。康安宇先生近著《十堰方国考》倡此说。该书作者引何光岳《楚灭国考》云:

“自云阝国分出的一支,因不愿臣属商(周)朝,便以姓为国,向南迁至今湖北郧县。”

康先生赞引何氏之说,认为:云阝(郧)国之名,来源于氏族图腾。在氏族社会时期,于云图腾之旁加女, 成为“妘”字,作为姓氏。又由游牧走向定居,便出现了封国,于是去女旁而加邑旁,成为“云阝”字,云阝字通郧。“云阝,即今河南密县、荥阳、禹县、新郑一带,为云阝(郧)国的发源地。今之郧县、安陆,则为云阝(郧)国的不同迁徙地,而安陆为其最后的生存地。”依据康先生之说,则云阝(郧)为南迁而来且不久又东迁而去。南迁之时间,康先生以为在西周时;东迁的时间,康先生以为至迟在桓公十一年(前701)之前。康先生所云之“西周”,时间概念相当模糊,倘依“西周”之初说,则云阝(郧)在今郧县生存之时间约为三百年。至于说明“东迁”之因,康先生云:“或许因遭到近邻像麇国等国的排斥,遂迁徙到楚、鄢等国旁,以求庇护。”说到东迁安陆后郧子国之灭,康先生引清易本烺《春秋楚地答问》:“郧之被灭为楚县,至迟不后于简王三年(前583)。”“楚封该地予斗辛,是为郧公。”康先生之立说,在十堰学界卓尔不群,别树异帜,故录以备考。

(三)郧国西迁说。十堰学界盛行此说。笔者寡闻,此文之写作又起于仓卒之间,仅据见闻所及,以张培玉等先生为代表。

张先生以其一生心血潜心精研郧史,晚年于病榻之旁著《十堰建置沿革》、《十堰战事》、《郧阳古国》等,于十堰学界影响甚巨。关于“郧”之称名,张先生先溯其“源”,从安陆郧国说起,其说云:

“春秋时期的‘郧’,分为国名、邑名和地名。一是周国的国名,在湖北省安陆县。……《史记正义》、《太平寰宇记》、《括地志》等皆以安陆县城为古郧国。”“春秋时除安陆县古郧国外,在天门县还有一个郧国,又称郧城、郧乡。……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‘竟陵有郧乡’。”

张先生引潘新藻《湖北建置沿革》以证其说:

“郧先在安陆,后迁竟陵。”“古郧子国,是安陆县城,郧城、涢水、涢山,又皆由此得名。其后郧灭于楚,楚迁之于竟陵,犹迁权,迁罗之比。”

由源及流,张先生继之论到“郧”何时迁徙到鄂西北。(蒲骚之战)“郧国既然战败,一部分郧人跟随绞军北徙至绞国,在绞驻留,保留了‘郧’的称谓。”张先生主张郧人有两次西迁说。继安陆郧灭第一次西迁(或谓北徙)之后,郧人再次西迁。吴楚之战后期,麇城决战,吴军败退,“斯时,原迁驻竟陵郧乡之郧人,又一次国破家亡,为避战乱,觅一安全之所,于是又一次顺汉水北迁到地近秦国的绞国,而与原迁绞之郧人会合。这就是以后郧关即郧乡的来历。”

同样主张西迁说的王天富先生,其说又有所不同。王先生于其《追根溯源话郧阳》(以下简称《追》文)文中云:

“据史料记载,楚人强迁郧人溯江而上,北徙到麇、绞故地(为郧县城关周围),居留守关,以防秦国南犯疆土。”

对于王先生此说,邢方贵先生颇不以为然,著文《引经据典话郧阳》(以下简称《引》文见作者著《郧县人自何而来》)以辩之。认为:麇国,始为楚之盟友,终成楚之劲敌,以故,楚不会迁郧人于楚之西北边陲,做为虎添翼的蠢事。且麇非楚之下属,强迁郧人于其领土之内,楚亦没有那么大的权利。《引》文历述“麇子逃归”而引起的两次楚麇大战,以说明麇楚交恶。笔者以为:邢先生既已论定郧灭于蒲骚之战后,则“麇子逃归”事发生在郧灭后84年,麇楚第一次战争发生在郧灭后85年,麇人再起于湖南麇城反叛则发生在郧灭后90年,这种以几乎近百年后发生的事情来逆推前事,其逻辑说服力似嫌不足。

长期从事郧史特别是在《郧台志》的研究上荡开局面的老专家冷遇春先生亦力主西迁说。在其所著《郧阳抚治二百年》(以下简称为《抚治》)中云:

“郧阳之郧,其渊源似不与古郧子国有关。查古郧子国在今湖北安陆境,而今之郧县是古麇子国之地”。

然则何以相距千里之遥的古麇子国与古郧子国又发生了关系呢?冷先生认为:

“原来在春秋之际,郧国先被楚灭,曾徙其民于今之松滋,使之近于郢都,筑郧城控制之。当时可能因松滋容纳不下,又分徙其民于楚之附庸麇国之境。”

笔者近读冷先生《漫话古郧阳·关于郧地和“郧”字的考辨》(以下简称《辨》),其中谓:

“……今之郧县是古麇国之地,与郧国相距千里。当时强大的楚国行兼并之策,郧国经蒲骚一战失败,不久便被楚国所灭。在那个时代,大国灭小国以后,向有一个惯例,就是将他的子民强迁到别的地方。而当时的麇国是楚的附庸,便将郧国的一部分子民迁到麇国。在当时,集体迁徙的人民有一个不约而同的思想,就是都不愿意忘记固有的国土。所以不是把固有的国名命其新居之地,便是以固有的国名为姓。”

看来,西迁(或云北徙)说为十堰学界之共识。

(四)郧人回归“故土”说。邢方贵先生既以楚人强迁之说不能成立,而主张郧人自发流徙、且“回归”故土。楚人何以并未强迁郧人?邢先生以为:一是缘于楚制;二是执行了楚郧和亲政策。所谓缘于楚制,即楚在每灭一国之后,将该国公族迁到楚巩固的后方,严加监管(如灭麇后迁麇人于岳阳东建麇城),而于该国故地设县(如灭权后建权县,灭郧后建郧县,但灭麇后却于该地设钖县)。所谓“和亲政策”,邢先生举楚武王之前的楚君熊仪为例,说熊仪有一位夫人即是郧国公族之女。熊仪与郧和亲时,郧国尚存,故举此例证据乏力。

邢先生于《引》文之中既力斥楚之强迁说,而主张郧人不甘受制于楚而自发流徙说。向何处流徙呢?为什么郧人不到别处而溯汉江北上到今之郧县境发展呢?邢先生认为:“原来这是一种故土之恋”。今郧县又何以成了“郧”人的故土呢?难道邢先生也主张“郧子国为本土说”,为李奇一党么?非也,邢先生另有说法:

“涢水流域的古郧国,追溯其源,不是涢人土著所建,而是周初流徙于此的巴国人所建,巴国也是周天子分封的子男之国,位于陕南一带,与今郧县毗邻。故郧子国被灭而逃亡,就很可能回归故土。他们于是溯水而上,发现今郧县城关周边杨溪、大堰、柳陂千亩成片的良田沃土,使他们‘流连忘返’,遂留居于此地。‘地名随着人迁移’,古郧国人也就将‘郧’字带到我们这里。”

依邢先生所论,郧人本是怀着回归故土的初衷,却又因迷恋今郧县之富饶而“乐不思蜀”了!

(五)始皇强迁说。邢先生于《引》文中提出“郧人回归故土说”后,又说:“当然,这只是推论,是否如此,要靠典籍和考古来证实。”所以,邢先生以严谨治史的态度,在几经斟酌之后,而以为始皇西迁说,更为合理。

本来学术界就有人据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:“秦未世,迁不轨之民于南阳,南阳西通武关、郧关。”以及秦始皇统一六国后,强迁六国富豪十二万户于咸阳、秦巴山地和南阳一带的史实,推论出郧国公是作为楚国公族亦被迁到今郧县一带。

笔者以为:此说亦缺具体史料佐证。且今郧县西距秦巴腹地,东距南阳,均不可以道计里。

(六)得名于伍子胥说。此说缘于郧县水利局于1990年的一篇专志:“东西伍子胥堰,根据调查、核对有关资料和民间传说,于公元前770年伍子胥困住郧城三年,军民共建两条灌溉工程,灌溉城郊农田。”此说一出,“伍子胥堰”顿成焦点话题。兰善清先生著《物华天宝话郧阳》(以下简称《物》文),且从伍子胥堰引伸出郧县的得名。《物》文历述吴楚之战史实,伍子胥为报父仇,投吴借兵败楚。此时,楚平王已死,昭王跑到“郧”县即位(《物》文认为此“郧”即今郧县,下同),伍遂领兵来“郧”,并在“郧”扎营屯兵,兴修水利,造福庶民,深得民心。伍走后,人们为怀念他,便以伍子胥字“员”来命名此地。针对“伍子胥堰”之说,邢方贵先生著《“伍子胥堰”辩考》(以下简称《考》,见作者《郧县人自何而来》)。撮其要者,谓:“考之历史,伍子胥未到过郧县。”作者从伍之卒年(前484)距前770年几三百岁,显属悖谬;昭王所逃之“郧县”,为楚灭安陆郧子国后所设之“郧县”,鄂西北之“郧”县时称钖县,至元时方才由郧乡县改名,两个“郧县”名同而实异,时间相距一千八百年,地域相差千里之遥。《考》文又指出:

“吴师败走于‘麇’,此时之麇为巴陵麇子国,今郧县之古麇国,已在110年前为楚所灭,且已被强迁至今岳阳东三十里,建麇城监视居住。两‘麇’又似是而实非。”

邢先生遍考方志,无言及“伍子胥堰”者。但1985年郧县水利局却有“武阳堰创自春秋先贤伍公,名曰‘西屯’”的古碑的发现。经邢先生考证,断定此碑为民间所立,为颂功祭祀碑,时间区间为1717—1911年,当为受武阳堰惠泽的乡民称颂先贤的民间传说。郧县民间之所以有“春秋伍先贤”、“伍子胥”的讹误流传,乃是古麇国覆灭之后,古麇国子民对率吴师破楚都,鞭平王尸、逐昭王这位千古反楚英雄的敬慕。伍子胥平抑了古麇国子民郁集百年的反楚情结与怨愤,他自然便成了古麇国子民心中崇拜的“先贤”。这种历史的“错位”虽显与历史不符,却也是情有可原的。学者对此种民间传说,倘不细察稽考,附会曲说,谬误殊甚。邢先生长文洋洋洒洒考辩甚详,妙语连珠,不胜征引。故“郧”字得名于伍子胥说,可以休矣。

(七)天外飞来陨石说。此说亦起自民间传说。郧地得名于城外远郊斧山古降陨石,又由陨改为“郧”,以作县名。当代郧籍作家梅洁在其长篇报告文学《山苍苍、水茫茫》中,附会其说,冷遇春先生在其《辩》文中云:

“而今在郧县的文化广场设置了一块陨石,似乎是用来证明‘梅说’的。其实,梅洁写的是文学作品,文学是允许借助想象虚拟的,所以,从文学的角度讲,梅文是没有什么错误的。但是,硬要把它作为信史看待,就不可理喻了。试问,‘郧阳’何时称过‘陨阳’的?是地下发掘,还是史书记载?我以为:用陨石证明梅说,也只能是好事者的随心所欲,强不知以为知。它只能让有史识的人付之一笑罢了!

冷老先生所言极是。本来,郧人中本不乏好事者,有人一日忽突发奇想,来一个由“陨”及“郧”的浮想联翩,这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,但治史者万不可亦坠入此五里云雾之中。试想,普天之下古降陨石之地,所在多有,又有哪一个地方以陨来命名呢(安陆之郧系由涢水得名)?更何况,郧县古方志之中亦无此类记载。故所谓郧县得名于古降陨石之说,亦属荒谬无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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