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回:穿越关垭的风云人物 |
鄂陕通衢 |
鄂陕边界上的关垭古城垣,历经数千年岁月洗礼、风雨侵蚀,其沧桑的身影,至今屹立在起伏跌宕的秦巴山峦之间,如时间老人精心摆放的一座地标,以高深莫测的魅力,牵引众多关注的目光和无数穿越的脚步。 关垭是一部战争史、苦难史,也是一部英雄史。时光如水,关垭是时间的河岸,那些穿越关垭的风云人物,恰如那河流中的浪涛,或浪遏飞舟,或惊涛拍岸…… 庸国国君曾穿越关垭 清代同治版《竹溪县志·舆地》卷,对关垭的位置和形势,如此描写:“(湖北省竹溪)县西六十里。两山夹峙,一线中通。陕湖交界,为达陕西平利(县)白土关要路。”如今的关垭,一道水泥新筑的庞大拱形城门,横跨省道之上,横亘鄂陕边界。两边山坡上,连绵的夯筑土墙故垒,才是真正的古代关城,其整体轮廓依然清晰,依稀呈现出一座南北延伸的马鞍形城寨。关城南边的几处颓垣,据说叫山堡寨。关墙向北,连向一座孤傲的山峰,其顶平坦,垒一个石砌大高台,叫擂鼓台。若天清气爽,登台瞭望,视野遥及二十里外。 关垭的位置和山形地势,导致它在多个时代都具有重要战略地位。其最重要、最辉煌的时期,是在东周——春秋战国时期。史载,关垭为代表、包括毗邻其南北的连缀为一线的一系列往东延伸、向西连接的关隘,自公元前6世纪春秋时期南方大国——楚国争霸中原伊始,就归属于横亘中国南北之间一道重要战略防线,史称楚方城,后世谓之楚长城。《水经注·汝水》载:“(春秋)楚盛周衰,(楚庄王)控霸南土,欲争强中国,多筑列城于北方,以逼华夏(中原诸侯国),故号此城为万城,或作方字。”因此,关垭是见证过无数载入史册的悲壮攻守与穿越的。 最早穿越关垭的风云人物,应该是鄂西北地域历史上第一个正史有据的大英雄——公元前11世纪的庸国国君。《尚书》记载,“武王兴兵讨纣,庸率卢、彭、麇、儵、鱼、夔、施等多国以兵相从。”《春秋》又载:“武王伐纣,庸首会焉。”《史记·周本纪》载:“(武王)与诸侯会者车四千乘,陈师牧野。”庸首率领八个中国西南地区部落的军队,与周武王的麾下,会战于牧野——今河南南部的淇县西南,结果商纣王的军队阵前倒戈,纣王“自燔于火而死”,商灭而周兴。这就是公元前1046年的牧野之战。 一般认为,庸国都城就在今竹山县的文峰镇皇城山(也有观点倾向于堵河岸边田家坝)。那么,庸国军队是从今日竹山县北上,去往河南南部,途中当穿越今日鄂陕边界关垭,汇集西南的七国盟军,并与从今天陕西东进的周武王的军队会师,然后前锋直指牧野。 遥想三千多年前,车辚辚,马萧萧,“庸首”率庸国大军为先锋前导,其后跟随着七国盟军的浩荡军旅,兴正义之师,穿越关垭,出兵中原,助周灭纣,显现了鄂西北先人“善兵振武”的英勇强悍,而庸国因此获得了国名入周鼎、授土封伯爵的殊荣,此战之后,从部落方国走向强盛,最强大时,领有今天湖北、重庆、陕西毗邻以及湖南北部的广大地区。 关垭见证了庸国的灭亡 然而,人间正道是沧桑。500多年后,关垭见证了庸国的灭亡。灭掉庸国的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,是“庸首”之外,到过关垭最近距离的诸侯国君了。有人认为,距关垭不远的湖北省竹山县今存的一组地名,就是公元前611年那一场庸楚大战的佐证:由南而北,分别有“护驾(楚王亲征地)——擂鼓(楚军进攻地)——秦古(秦军固守地)——得胜”等地名,连起来正是秦楚军队进攻庸国的路线图,而这组地名,距关垭不超过百里之遥。 公元前611年,楚庄王已经“三年不鸣”,政事荒废,恰好此时楚国发生大饥荒。庸国认为摆脱楚国控制、称霸中原的时机来临,便号召并率领江汉间的麇、濮等国,联合攻打楚国,进抵大林(今湖北荆门市西北)。 楚国危在旦夕,那个“三年不鸣”的楚庄王,终于一振而起,走出安逸的宫闱,召集将士,发出保家卫国动员令。由是,楚军誓死反击,反败为胜,把庸国军队一路赶回到庸国方城(湖北竹山县东南三十里)。楚庄王亲临前线,商讨进攻方略,以分割庸国领土为条件,派人联络秦国和巴国共同伐庸。于是,秦军出关垭南下,巴国军队东进,与楚军形成对庸国的东西夹击之势,庸国终于败亡。之后,楚、秦、巴分别瓜分了庸国东南、北部、西部(今鄂西北、陕南、渝东)的土地。庸国故地归于楚国,楚于此地设上庸郡,秦楚从此接壤,今日鄂陕边界山峦起伏的关垭一线,成为两国的边界。 咫尺之遥,楚庄王终没能穿越关垭北上西去,这也许正是他的胆识谋略,以及楚国综合国力的局限所致。 楚国在灭庸之后锐意北扩,但以一国之力,毕竟难以长期与中原诸侯抗衡,为“全力争中原”,便采取攻守兼备的战略,以其南方大国的经济和人口资源优势,费数十年之功,建成了抵御北方齐、魏、韩、秦等国的楚长城。故《左传》中说:“僖公四年(公元前656年),楚国方城以为城,汉水以为池。”关垭,正是建在秦楚边界通道隘口的一处楚长城的关城和边墙遗址,与它类似的堡寨,在其南北延伸线上,时断时连,顺山脊蜿蜒游走。 关垭迎来战国外交家张仪 迨至战国,关垭迎来送往了战国著名外交家张仪和秦国大将王翦。当时,楚国北进锐气日益萎靡,秦头楚尾的关垭一带,成为楚国的生命线和秦国南下的通道,成了秦楚两国激烈争夺、反复易手的地方。想象当年的情景:早上的关垭,还是秦兵埋灶做饭的军营,晚上就是楚国边角争鸣的阵地。 耐人寻味的是,直接导致关垭如此历史命运的,是那个在战国后期频繁往来秦楚、数次穿越关垭的历史人物——战国著名纵横家张仪。张仪早年投靠楚王,积极推行联齐抗秦的合纵方略,受到楚王漠视后,转而效忠秦国,助秦推动截然相反的拆散六国联盟的连横方略。 正是在张仪连横方略的策动和影响下,在战国后期楚怀王、楚襄王时,关垭曾多次易手于秦楚之间。这段历史,就成了“朝秦暮楚”的词源,而张仪之作为,可谓“朝秦暮楚”一词的重要历史注脚。 当时秦国攻打楚国,有四条路线。其中从咸阳南下,经汉中谷地,走关垭,是最近的进攻路径。最终,秦国老将王翦率军队,采取迂回战术,从侧翼绕过,走峣关、过武关,从关垭背后反身回攻楚军,夺取关垭。楚国失去关垭屏障,不久被灭。这于楚国是悲剧,对中国历史则是喜剧,因为中华民族因此实现了“龙凤呈祥”,奠定了大一统的格局。干戈化为玉帛,硝烟幻出炊烟,这于关垭,是一种幸运。 抗战期间李宗仁曾两度穿越 然而,关垭在秦朝一统天下之后,并没有从此太平。在多方势力角逐的背景下,依稀可见另一类穿越关垭的风云人物:三国时期,魏蜀两国于关垭一线拉锯作战,先叛蜀后叛魏的孟达,任新城太守(新城郡辖上庸、金城,即今日竹溪、竹山和安康),奔走出入关垭;李自成和张献忠率领明末农民军,经关垭进入鄂西北潜伏壮大,然后分别出河南、入巴蜀,撼动明朝;清代先后有吴三桂的叛军,白莲教、太平天国的起义军,或从关外潜入,或在关内揭竿而起,鄂陕官兵来往关垭之间,驱逐追剿…… 抗战期间,关垭因抗战的需要,迎来了现代交通——1939年6月通车的汉白公路,从陕西白河穿竹溪县境,过关垭、通往汉中,正是当时连通华中与西北的国防干线,关垭因此见证了时任第五战区司今长官——李宗仁的两度穿越。 终于就到了1949年,关垭经历了国共两党逐鹿中原的生死决战。这年盛夏,人民解放军陕南军区所属部队,自陕西白河县,经竹溪县迂回西进,与胡宗南残部114师在关垭短兵相接……最终,我军攻克关垭,歼灭和俘虏敌军千余人,活捉敌114师少将师长符树蓬,取得了著名的关垭大捷…… 当共产党的正义之师越过关垭,西进汉中,把蒋介石最后的王牌主力——胡宗南残部赶往四川一隅时,国民党再也无力回天。 更多文化传播者从这里经过 走出“朝秦暮楚”的激荡烟云,经过秦汉王朝的开拓,关垭成为历代中央政府开辟的,从关中南下鄂西北,通向南方的驿道系统上的重要一站。于是,从秦汉到唐朝,有一种特殊人群——一批批王朝的流放者,穿过关垭,走进了鄂西北的高山长川。秦朝路过关垭的,起码有两个大人物——先有长信侯嫪毐,后有文信侯吕不韦。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中说:秦始皇九年(公元238年)“长信侯嫪毐作乱而觉……嫪毐败走……及夺爵迁属四千余家,至房陵。”秦始皇十二年,文信侯吕不韦被赐死,株连万余家被夺爵徙房陵。专家推断,这样四千余家乃至万余家的庞大队伍,从咸阳出发往房陵,应该有一条便捷的大道:跨秦岭,抵汉中,过安康,越关垭,尔后沿两竹到房陵。此路被后世称为“秦楚古道”。 更多文化的传播者,沿这条便捷之道,越关垭南下。唐朝著名高僧——龙象和尚,于麟德二年从关中南行,沿“秦楚古道”行行止止,直到关垭南侧不远的小河口,见两山对峙,一溪湍流,溪河两岸山环水绕,平畴如画,便停驻下来,以筚路蓝缕之功,开创莲花禅寺,推动了佛教文化在鄂西北的传播。 过往的岁月里,关垭激荡、侵染过浓郁的战争烟云。但即使在战争年代,沟通、交流、融合始终是关垭历史的主流。长期以来,鄂西北就有与陕南地方民间通婚、商旅往来、特产交易的风习。今天,关垭沧桑的古城垣,恍若一位目光深邃的历史老人,依然在秦头楚尾,深情凝望,似乎在期待关城两边的人们,更加勇敢和更加智慧的穿越。 (文/阚韶辉 作者曾在竹溪一中任教,对地方志颇有研究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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