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兰善清

　　从洲头那座隆起的坟茔到洲尾连片的汉墓，从俯拾皆是的春秋箭镞到墙角檐坎随处可见的汉砖，从村民珍藏的玉尊玉带钩到考古所得的陶器、铜器、漆器，从九里山前活埋母亲的传说到家家户户清一色姓韩的独有人文现象，两千多年来，郧县柳陂镇韩家洲已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。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使然，它都构成了与韩信这位历史名人相关联的人文故事及景观，为这座处在堵河与汉江交汇、不足1平方公里的小岛赋予了浓重的历史沧桑和丰富的人文谈资。

　　鲇鱼与虾·韩信出生地

　　传说某日，东海龙王酬酢水族百官，水晶殿上珍馐美馔、醴泉佳酿，不胜其享。觥筹交错间，转眼时已五更，醉意酣畅中，个个癫狂，言语龃龉。一条修炼万年的鲇鱼和一只千年造化的须虾掐了起来，口舌相向，怒目圆睁。一个小屁虾居然敢与以虾为食的宿敌较真，活腻了？不由分说，巨鲇愤然，挥动山一样巨翅扑来，张开血盆之口欲吞之而后快。知道强敌动了怒气，弱虾怎敢再争，于是转身逃跑。小巧灵异之身，穿水似箭，憋着气的老鲇，搅浪掀波而随。一个死命潜逃，一个死咬穷追，越海入江，钻江泅河，水底千万里，该往何处寻？也不知游到了何方，忽然，前面一个江河汇流的地界，虾是向西还是向南去了？大鲇徘徊张望，好生踌躇，面对歧路一时没了主张。迟疑时却忽略了一个致命问题：从仙界来到人间的灵物，其活动时间有限，仅有入夜到鸡鸣前的这段短暂时间，此间若不返回，就会在民间化作山石，永不能回。果然，属于巨鲇的时间进入倒计时，一声鸡鸣，它瞬间化作一山，以其鲇身定格在两水汇合的江中了。那只让它动气的须虾也在上游十里外化作一堆岩石，酷似鹰隼，人们称其鹰嘴石。心怀仇恨，回望下游的鲇山，鹰石似有啄骨之愤。

　　这条江就是汉江，引鲇鱼徘徊的河是汉江最大支流堵河。

　　新的一天来临，人们发现水中耸峙一山，卡在两河交汇处，甚为奇异。大家乘兴绕行一周，发现这座山方圆九里，便称其九里山。又经数代，一堪舆先生路过此地，见到山丘酷似鲇鱼，欲登临一观，至鲇鱼山头部，见万丈清流直泄而来，分流而去，又见两岸青山似城似阙，可凭可揽，而这山头处惊涛骇浪、浩荡洪波中，却岿然如砥柱，执两河如辔，遂而惊叹：好地，一块好地，晚上插个枯树枝，早上都能发芽！堪舆说罢飘然离去，他的话不经意间被当地一放牛娃听到，当晚就去插了根树枝，第二天果然枝青叶绿。真是一块好地，何不自己先占？于是回家打起了瞎娘的主意，对老娘谎称河对岸有庙会，说明天背她去逛逛。当晚掘好墓穴，让老母好吃好喝一番，天不亮便悄然将老母背去活埋了。这里地气确实不错，不久坟冢隆起，随洪流见涨，日后便浑如小山，似鲇鱼头顶一冠，神威殊异。放牛娃遂而得益，生一子，英武雄健，名韩信。此后韩信走马挥戈，为打败霸王、奠定汉朝天下立功赫赫。但他结局凄凉，几乎断后。幸而没有随他临朝为官的后裔，只驻足此山延续了根脉。子子孙孙倚祖脉不离不弃，拒接纳异姓，至今这里清一色为韩姓。这样，九里山便被称为韩家洲，九里山前活埋母的故事也口耳相传，韩信与楚霸王的故事也被韩家洲人移植到眼前，他们称不远处那条叫乌家河的河流就是逼死霸王的乌江。

　　方国·王国·江中锁钥

　　一个远古时期的小洲赋予人们无尽的想象和故事，代代如是说，志书也难以说清楚。面对千里汉江，横亘江面的韩家洲，在冷兵器时代，是兵家棋盘上的咽喉所在，烽火诡谲。守住此洲，就守住了门户，打开此门也就挺进了西北河山，在攻和守的角力中，有太多悲壮故事留给世人无穷的遐想。俯拾皆是的箭镞如茂盛的草根，殷红的锈蚀似地脉之血，箭体早已腐蚀为土地肌体。“利镞穿骨，惊沙扑面，声析江河，势崩雷电”，可以从这些曾穿过肉体的夺命之镞想到古战场上曾有过的英雄传奇；连片的大墓，掩埋着守将忠骨，每一个主人都曾或头枕江水，或凌然江头，屹立倒下间，春秋代序，朝代兴替；田边地头的秦砖汉瓦、石柱雕栏，曾是楼台营垒，高门宅院，云卷云舒，江河易主，神马浮云，盛况也就散落一地了......

　　帆樯涌起兮，大江倒流，鼓衰力尽兮，矢竭弦绝。

　　追溯到汉江最为鼎盛的方国时期，韩家洲的地位就举足轻重了，其实早年这里并非一般民居之地，更非韩信后裔家传之地，而是各方角力把持的水上军事要隘。早先逐水草而居的人们由族群而部落，由部落而方国，汉江、堵河上下两岸骤然呈现出大大小小十几个方国，好不热闹。北岸的绞、缰、黎、唐、濮、郧等，南岸的彭、房、庸、麇等，想壮大势力范围，都需要占据便利的水上通道，韩家洲便是他们谁都想控制的汉江锁钥。地处北岸的缰国，一度扩展势力至今天郧县的青曲、城关等地，对于绵亘一旁的汉江及江上的韩家洲，缰国当然想拥有主导权，然而，上游的麇国早已控制附近流域主要险滩关防。麇人在韩家洲，筑东西南北烽火台，遣强兵健将驻其上，左右河道布拦河绳。缰人曾试图抢夺，船只刚刚逼近，洲上弓弩齐发，只好退而避之。最后只好向麇人示好，送上铜簋、铜鼎等精美礼器，才获得过往通行的便利，几千年后原麇地出土的文物就证明了这一点。堵河上游的庸国，要进入汉江主航道，韩家洲是不可逾越的关隘，好在他们古来就与麇人交好，路经此处，即可畅行。

　　汉江方国，麇、庸发展较早，缔造了自夏至春秋时期秦巴腹地的辉煌时代。庸背倚巴山、长江，据堵河之利，结谊巴、麇，稳据一方江山；麇人南联上庸，北联百濮，西交羌戎，东结长江流域拥有青铜冶炼技能的鄂渚，安泰富强。麇国多铜，从鄂渚获技，在周围诸国中率先步入青铜时代，拥有了大杀伤性的锐利兵器，在韩家洲等沿江布防军力，让他国望而生畏。

　　西周成王时，一位叫熊绎的勤王功臣，被封在汉江一侧的丹阳，开垦江汉荒野建立自己的国家，成长为汉水流域的方国之一。白手起家，何其艰辛，熊绎派子孙前往汉江之滨，向成功开发汉江的麇人讨教。当看到麇地早已是人丁聚集的繁盛之地，令他们十分激动。尤其看到帆樯木筏往返、江运繁忙的盛况，实在让人羡慕，成为他们心中渴望的国家的未来。于是决定借麇地之光，普照汉江蛮荒，廓开荆莽楚天。

　　此时韩家洲进入他们的视野：好一个通关要道，怪不得麇、庸尽享繁荣！入麇，取之。

　　因在丛林榛莽中拓展，熊绎命名自己的国家为楚。楚者，枝干坚劲之灌木，别称牡荆，故而楚亦称荆楚。